李卫红
我算半个盲人,生于滚滚凡尘。
据母亲所言,我落地三天,未曾睁眼。父母愁,亲人急,遍寻药方皆无益。所幸祖父好意提醒,怀孕之后不能钉钉子。母亲后悔不信邪,以致于遭此报应。遂取下孕后梁上所钉之钉,奇迹乍现,取一睁一,取二睁二。
感谢九泉之下的祖父,使我得以见天日。如果不是他的洞察之眼,如果不是他的及时点拨,我将如海伦.凯勒一般,永远面对生命的黑暗,我的人生也将行走在无尽的深渊!
不过,即便如此,我也决不会怨恨我的母亲。她九死一生,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。别的女人生孩子,接生婆候着,当时在农村,有接生婆就不错了,如今,还有医生护着。亲人等着,唯有母亲,身边空无一人,父亲是个工作狂,在外工作赶不及回家。没有人帮忙,没有人鼓劲,没有人安慰,全靠自己一双手,自己准备开水和剪刀,自己准备衣服和被褥,自己努力地生,自己剪脐带,自己爬起来做吃的……我在想,除了我的母亲,世界还有哪一个女人生孩子时如此凄凉?我不知道母亲当时有没有掉眼泪,我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早已泪流满面……
祖父救我于水火,我不胜受恩感激,同时也迷惑不解。此乃科学?亦或迷信?难道……?不!不!不!母亲乃至诚之人,从未欺骗过任何人,更不会哄骗于我。
本来娘胎受损,加之我钟情于课外读本,油灯久熏,村里条件恶劣,小学的时候一直是用煤灯,初中时,才安了电灯。刚上初中,视力就不行了,看黑板很是模糊,稍远一点就看不清人脸。因为家境贫寒,根本没想到要去配一副眼镜,何况,那时候条件也没这么好,应该也没有眼镜可配。只能将就着。我家住在公路边,每到星期日下午,去学校上晚自习的同学像赶集一样络绎不绝,同学们都说我瞧不起人,看到他们都不跟他们打招呼;还说我吝啬,生怕他们来我家吃饭。隔壁邻居的建发哥,直接叫我瞎子……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承受着这一份酸楚。
进了师范,我视力更是不行。我个子不算矮,老师安排我坐在第三桌,可是,我根本看不清黑板。无奈之下,我跟我们可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黎建国老师说了这情况,他很是理解地马上把我调到了第一桌,解了我的燃眉之急。虽然后两年换了两个班主任—贺进老师、赵敦敖老师,但我依然能享受这“特权”。不用说,这准是黎老师的功劳,除了我的勤奋好学,更多的是他对于学生的关心。这时,我才后悔:初中时怎么就那么傻,怎么就不跟老师说,怎么就不跟同学们解释清楚呢?如果我说了,相信老师一定会看在我还算勤奋成绩也还算不错的份上给我调位,同学们也一定会理解我的。我又想,小学时的我更傻,明明怕棺材怕得要命,村里有人要把棺材寄放到我家厕所的猪圈楼上,我却不敢跟母亲说:“妈,我怕,叫他们莫把木头,我们农村管棺材叫木,放在我家。”而只是日复一日地默默承受着恐惧的折磨。
师范毕业后,视力更是下降得不行,家里条件好了,自己也有收入了,终于配上了眼镜!
终于,我的世界从此清晰明亮了!
几十年过去,视力像降落伞一般一路往下降,如今,五六百度的近视加散光,我岂止是半个盲人?然而,我并不悲哀,相反,我庆幸:比起永不见光明的盲人们来,我何其有幸!我庆幸:能看夜空群星璀璨,能看草原一碧千里,能看春天花红柳绿!我庆幸:母亲高寿福体安康,老公耿直勤俭持家,儿女双全还算听话,有书可读有书可教。我在传授知识时,虽然有撑伞的,也有给别人撑伞的,但所幸有不撑伞的,还有用碗接的,更有用盆接的……
作者简介:李卫红,女,大学文化,教师,江口县作家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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