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玩收藏界流传着一条重要的定价规则,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铭文往往意味着泼天的富贵,比如战国时期的吴王夫差鉴,以13字铭文估价轻松过亿。蔡伦改进造纸术是在东汉,之前能流传下来的文字都有莫大的信息附加值。作为历史著述的标杆,西汉的《史记》常常十来字就是一个国数百年的兴衰,一句“西南夷君长以什数,夜郎最大”,让多少专家学者为夜郎的各种悬疑辨析解谜。即便蔡伦之后两三百年,重要历史文献中的文字依然金贵。编著于南北朝的《后汉书》,对蔡伦这个重量级IP的记述不足300字。而与蔡伦同时期,一位从“蛮荒地区”乱入的贵州人尹珍,则在《后汉书》中占有50余字的篇幅。
作为现在已知第一个有确切文字记述的贵州人,有关尹珍的内容首见于东晋的《华阳国志》。学界有观点认为,《华阳国志》是现存最早的地方志著述,贵州最早期的先贤就是咱地方志在宠着。《华阳国志》对尹珍的描述与《后汉书》差异不大,其事迹主打一个逆天改命。尹珍字道真,汉章帝建初四年(79年)出生在一个叫毋敛的地方。关于毋敛的考证相对明确,一说在今独山县、荔波县一带,一说在正安县、道真县一带。尹姓是当地的大姓,作为一个生长在大户人家的精神小伙,尹珍心中满是星辰大海。由于立志成为一个学霸,在家乡接受初等教育后,尹珍远赴中原继续深造。
华阳国志(资料图片)
当时的贵州与经济文化较为繁荣的中原地区山重水隔,远行一趟不是旅游而更像是渡劫。汉代文字记述少,先看1400多年后的王阳明先生摆个惨。王阳明刚被贬谪到贵州修文,身边三个随从水土不服全部病倒,阳明先生悉心照顾外加心理疏导,才度过了适应期。后来一位京城来的官员和两个随行途经修文,借宿一晚后没走多远,因瘴疠侵袭而客死异乡。阳明先生将三人安葬深感悲痛,写下一篇《瘗旅文》:“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,三年矣,历瘴毒而苟能自全,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.”他就是靠强大的内心在免疫瘴毒。
贵阳市阳明祠内的阳明书院(林浩 摄)
当时贵州地面上的危险不止于此。明朝在现今的清镇市附近设有威清卫,是个屯军的机构。据1991年出版的《清镇县志》记载,万历五年(1577年),猛虎窜入威清卫,血洗当地,造成300余人死伤。在团伙作案的老虎面前军队完全被碾压,这就是贵州历史上的著名的威清虎案。直到1957年,猫跳河下游地区还发生过老虎袭击村寨,造成40多人死伤的事件。虽然秦朝开始在贵州北部、西部一些地方修建“五尺道”、汉代筑有“南夷道”,但在尹珍的时代,穿行于贵州山野的确是一场高危挑战。
在来到京师洛阳后,尹珍拜在顶级学者许慎门下。从心理分析角度,尹珍应是社牛型人格,并无偏远地方来到大城市的局促。而尹珍此来的千辛万苦让大师许慎非常感动,于是形成良好的双向奔赴。在更早的春秋时期,孔子也是长途跋涉从山东曲阜来到洛阳,以学生身份问道老子,儒家思想行之将至。时值东汉,儒学已经成为中原地区的主流文化,不通四书五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。以《说文解字》享誉天下的许慎因博通五经,被赞为“五经无双许叔重”。尹珍得这位名师传道授业,加之自己的勤奋努力,终至学有大成。永初元年(107年),28岁的尹珍在最应该任性的年华告别大城市的鲜衣怒马,返回家乡成为一名乡村教师。
贵阳市扶风山下的尹道真先生祠(林浩 摄)
从中原的视野,西南地区在很长的历史周期都是蛮荒之地,儒家文化的浸润道阻且长。1999年出版的《正安县志》记载,尹珍学成归来,在家乡手建草堂三楹,设馆教学。取“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”的寓意,将学堂命名为“务本堂”。《后汉书》评价:至此南域始有学焉。罗素曾说:“无论中国还是世界,文化最重要。”作为中原文化的首要传播者,尹珍是贵州历史上最有排面的乡村教师,尤其在明清时期,从《贵州通志》《遵义府志》等官修志书到众多学者的个人著述,都将尹珍奉为贵州教育的鼻祖。嘉庆二十年(1815年),贵州巡抚曾燠为其题联:“北学游中国;南天破大荒。”1941年,当时的国民政府从正安县划出一部分辖地,设置以尹珍之名命名的道真县。
正安县务本堂(林浩 摄)
作为励志楷模,尹珍在73岁时又拜学者应奉为师,继续求学之路。据说汉昭帝刘弗陵曾讲,用人还是要用读书人。尹珍一路求学讲学,非常符合汉代当朝者的用人导向,尹珍在古稀之年被任命为尚书丞郎,后官至荆州刺史,是总揽一方大权的重臣。以读书而改变命运的尹珍成为妥妥的人生赢家。
中原文化在贵州的培植远不是依靠一个卓越的尹珍就可以完成。王阳明先生到贵州时,常在微醺于老乡的米酒之后,感慨民风淳朴但开化不足。明清时期,中央政权愈发重视贵州的教育,从1413年贵州建省前后到明末,贵州共建官学约80所。清代,官学、社学、义学、书院、私塾比明代更有发展,于是贵州的“七百进士六千举人”震撼登场。清末,李端棻、严修等进步人士广泛传播维新思想,贵州支持变革的潮人辈出。
贵州与中原地区的文化交融并非单向度,丰富的贵州本土文化也显示出自己的特色,侗族大歌、苗族蜡染、清水江文书等都是代表。北宋时,贵州一支千余人的使节团入朝,其文艺表演队在宋太宗面前跳起本土芦笙舞,一人吹笙,数十人以足顿地为节,联袂宛转而舞,一时嗨翻全场进而火遍京城。仿佛当前舞遍全球的科目三,贵州靠一支魔性的舞蹈实现一次完美的文化输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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